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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

盛世行


时值深秋,我独自行走在这钢铁铸就的荒原。楼群如巨兽獠牙直插云霄,玻璃幕墙折射着支离破碎的天光。霓虹在暮色中睁开千万只血红的眼,将黄昏啃噬得只剩钢筋骨架。


忽见地底涌出人潮,裹挟着铁锈味的穿堂风。男女老少皆垂首疾行,掌中握着方寸荧屏,蓝光映在苍白的脸上,恍若游魂捧着引路的磷火。他们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,涌入吞吐人流的铁兽腹中——这大概就是时人所说的"地铁"罢。


商铺橱窗里陈列着真空包装的春天,塑料模特披着当季的流行色,笑容比蜡像馆里的标本更僵冷。外卖骑士的黄色战袍掠过街角,车轮碾碎满地梧桐叶,后箱里温着五十层写字楼间流转的晚餐。


我站在天桥看车河奔涌,忽忆起绍兴镇口的乌篷船。那时月光会顺着橹声淌进酒碗,而今星辰溺毙在光污染的海。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少年正对着虚空比心,他的影子被LED屏切成十二种时态,投在贴满二维码的砖墙上。


便利店自动门开合如喘息,穿西装的社畜捧着关东煮取暖。收银台前的姑娘睫毛沾着夜班疲惫,扫码枪"嘀"的一声,将她的青春折现成数字存入云端。隔壁工地塔吊还在转动,农民工安全帽下的皱纹里积着二十年城市化进程的灰尘。


子夜时分走进网吧,满屋键盘声如急雨。少年们瞳孔里燃烧着虚拟战火,泡面蒸汽在屏幕前织成飘渺的旗。忽见有人对着直播间喃喃自语,打赏特效炸开时,他的笑容像极了咸亨酒店里赊酒的书生。


归途遇见拾荒老者,蛇皮袋里装满被遗弃的时光。他弯腰的弧度与孔乙己捡茴香豆时何其相似,只是破毡帽换成了反光背心。环卫车碾过柏油路,水花溅起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灯光。


晨光初现时,摩天楼褪去夜色鳞甲,露出混凝土的骨骼。早餐铺蒸笼掀开,白雾中浮出几张未被格式化的笑脸。穿校服的女孩蹲在街角喂流浪猫,她的马尾辫在风里摇晃,像面倔强的旗。


我终究在机械表盘里觅得心跳,于数据洪流中打捞体温。这钢铁森林里,到底还藏着几粒未驯服的野草种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