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的都市焦虑与内卷
珠江的夜气里浮沉着未散的暑热,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倒悬着钢铁森林。阿明在第三十七层敲击键盘,显示屏幽蓝的光爬上他发青的眼睑。楼下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亮着,关东煮的蒸汽凝在玻璃上,倒像给这永动的都市蒙了层尸衣。
转角玩具厂的流水线永不知倦。女工阿珍数着塑胶公仔过手,日子久了,十个指头竟生出韵律来,比那德国机器还精准三分。上月新来的广西妹仔,手速总差着零点二秒,线长便笑吟吟递了辞工单。墙上"效率就是生命"的红字褪成赭色,倒似干涸的血迹。
教育城的霓虹淹了月光。王太攥着奥数班的传单,脊背抵住其他母亲的臂肘。七岁小儿背着半人高的书包,在"冲刺名校"的灯牌下蹒跚。忽闻隔壁琴行爆出哭喊,原是孩童将钢琴谱撕作雪片——这年月,连童稚都成了军备竞赛的战场。
老西关茶楼里,虾饺蒸汽熏黄了满洲窗。陈伯捏着紫砂壶冷笑:"后生仔日上三竿不起身,叹茶度日,成何体统?"他不知邻桌青年刚递了辞呈,此刻正用手机刷着"鹤岗买房攻略"。珠江边新近聚集些奇异人物,昼伏夜出,自称"三和大神",倒与对岸追逐OKR的白领们成了镜像。
深夜烧烤摊的青烟里,老板老周收集着城市梦呓。醉酒的白领呢喃"逃离珠三角",外卖骑手抱怨超时罚款,考研学子诅咒肖秀荣。老周在油腻的笔记本上记着:七月十八,暴雨,三人说要回湛江养虾;八月十五,月圆,五个青年谈论大理民宿。
某夜我路过天河立交,见电子屏轮播"躺平可耻"的训诫。忽有飞蛾扑向光源,撞在防尘网上簌簌作响。背后城中村的晾衣绳横七竖八,某户阳台上吊着盆蔫头耷脑的勒杜鹃——这南国的市花,竟也熬不过996的日照。
子夜时分,海心沙的霓虹终于暗了几盏。褪色的"开放前沿"四字从灯箱里显出来,像段被遗忘的墓志铭。珠江水泥色的水面漂来一页传单,隐约是某楼盘广告:"奋斗者家园,首付三十万起"。波浪翻卷,那纸片便沉了,冒几个泡,再无踪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