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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

上海职场终生相与现代困境


上海的秋,总带着股子阴湿气。黄浦江上漂着雾,像是从工厂烟囱里漏出来的叹息,把外滩那些个玻璃楼都笼住了。我立在徐家汇的天桥上,看底下车流像被抽打的陀螺,转得人眼晕。


**一**


虹桥电子厂的铁门"吱呀"开了,涌出群灰扑扑的工蚁。王阿三的蓝布衫泛着机油光,指节让流水线硌出青紫的疤。"日做十四钟头,挣的倒不如外卖郎。"他啐了口唾沫,望着手机里跳动的绩效排名。那数字红得瘆人,活像阎王爷的生死簿。


车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,流水线永不停歇。年轻女工小芳的手在电路板上翻飞,睫毛膏晕成黑圈——她已三日未归出租屋。组长背着手逡巡,腕表上的心率监测闪着绿光。这年头,连喘气都要算进KPI里去。


**二**


陆家嘴的玻璃幕墙映出千万个李小姐。她裹着香奈儿套裙,高跟鞋踩在云纹大理石上哒哒响。电梯镜面照见三张脸:左边是熬夜改PPT的黑眼圈,右边堆着给客户赔笑的褶子,中间那张倒光鲜,唇膏涂得跟要饮血似的。


"这季财报再不好看,诸君都去送快递罢!"会议室里,秃顶总监的咆哮震得投影幕布簌簌发抖。李小姐盯着咖啡杯底的残渣,忽然想起大学时写过的诗。那诗稿早叫碎纸机嚼了,和并购方案混作一团。


**三**


深夜的全家便利店,冷光刺得人发怵。穿格子衫的程序员攥着饭团,眼袋垂到颧骨。保温柜里的关东煮咕嘟冒泡,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,像极了老家灶台的眼泪。


"叮咚——"自动门开了,灌进股冷风。外卖员裹着雨衣冲进来,手机还在播单:"您有新的饿了么订单..."店员阿强数着货架,发现速溶咖啡又空了。这城市的人啊,把黑夜当白昼过,拿咖啡因续命。


**四**


苏州河边有张歪斜的长椅。张明瘫在上头,领带松得像绞索。手机屏幕忽明忽暗,猎头的信息一条追着一条:"字节跳动急招""拼多多高薪"...他忽然笑出声,惊飞了觅食的麻雀。


对岸工地的探照灯扫过来,照见个拾荒老者。那人慢悠悠踩着三轮,车斗里废纸壳堆成小山,在月光下竟显出几分庄严。河水汩汩地流,带走了某家公司的上市计划书,还有小芳没写完的辞职信。


东方既白,第一班地铁碾过轨道。站台上挤满昏昏沉沉的脸,像被按进复印机的A4纸,一张张都印着相同的倦。报亭老头抖开《解放日报》,头版标题墨迹未干:"新时代呼唤奋斗精神"。


《沪上浮世绘》


申城的日头总是恹恹的,悬在玻璃幕墙外,像枚腌得过久的咸蛋黄。写字楼里亮着永不熄灭的白炽灯,照得人脸都泛青。我坐在这三十三层的铁笼里,听键盘声此起彼伏,恍若万千蝼蚁啃噬着时间的骸骨。


前日新来的实习生晕倒在茶水间,咖啡渍在白衬衫上洇出褐色的花。众人围作一圈,却只是举着手机拍照——朋友圈里照例要写"致敬奋斗者",配三个握拳的表情。保洁王嫂拖地时咕哝:"这般拼命,倒不如我乡下割稻快活。"话音未落,主管的眼刀便斜刺过来,惊得她桶里的污水都起了颤。


电梯里常遇见两类人。穿灰西装的总是盯着跳动的数字,脖颈前倾如待宰的鹅;套卫衣的则倚着轿厢打手游,刘海遮住半张脸——后来才知这竟是某家新贵公司的CEO。他们一个赛一个地谈论"福报论"与"Gap Year",倒像庙会上叫卖的商贩,只不过兜售的是自己的人生。


茶水间的蟑螂活得比人通透。它们夜半在键盘缝隙觅食,舔舐人类遗落的头皮屑与焦虑。某次见两只蟑螂争夺饼干碎屑,忽想起地铁早高峰为抢座撕扯的白领,不觉哑然。这钢铁森林里,究竟谁更体面些?


黄昏时分的陆家嘴最是魔幻。霓虹初上,楼宇化作巨大的水晶骰子,把无数人的命运掷向虚空。那些伏在窗边抽烟的青年,烟头明灭间,恍惚露出上世纪纺织女工的神气——流水线换了皮囊,轭却始终套在脖颈上。


我常疑心这满城的写字楼其实是座旋转木马。众人骑着彩漆的竹马你追我赶,铃铛响得欢快,却不知这游戏早被按下了单曲循环。偶有清醒者想跳下来,立刻被后面的马蹄踏作尘泥。


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坏了,流出褐色的液体带着铁锈味。年轻人们照旧排队接取,仿佛饮下这苦水便能获得什么凭证。窗外的咸蛋黄终于坠下去,霓虹灯牌次第亮起,在落地窗上投出"福""禄""寿"三个血红大字,倒像是给这城市打上的钢印。


楼下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亮着,收银小妹眼皮浮肿如熟透的桃。她身后的货架上,"元气森林"与"逍遥丸"比邻而居,倒成了这时代的绝妙隐喻。